第474章 信仰与传说的距离
第474章 信仰与传说的距离
裁判庭,是国王的帮凶。
并不只有爱德华一个人产生了如此的顿悟,远在雀木领的某个小人物,也情不自禁地在心中产生了这样的念头。
他的名字叫汉克。
不过与爱德华大公不同的是,大公当然知道那玩意儿就是个说法,是说给外面的人听的东西。
而老汉克却是发自内心这么觉得——
圣西斯,大概真的已经死了。
“奉‘辉光骑士’海格默·德瓦卢大人与大裁判长希梅内斯阁下之命!为彰显国王与圣城的仁慈,解救暮色行省其他正在挨饿的同胞,雀木领作为虔诚的表率,现在我主需要你们献上你们的收成!所有粮食将统一调配,分发给需要的人!此乃无上功德,我主将见证你们的虔诚……”
麦田村的广场上。
一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骑兵来到村民们面前,清了清嗓子,用洪亮的声音宣读了裁判庭的决议。
秋日的阳光本该是温暖的,然而此刻落在麦田村的村民们身上,却只让他们感到一阵阵发自骨髓的寒意。
就在昨天,这些人还满脸和善地走进村子,赞美他们是整个暮色行省最虔诚的子民,是圣西斯最忠实的羔羊。
可当看到那散发着麦香的粮食之后,这些“牧羊人”立刻又换上了一副截然不同的嘴脸,让他们以大局为重交出还没焐热乎的粮食。
不得不说,希梅内斯是个有手段的裁判长,他所擅长的当然不只是杀人。
他也会对虔诚的信徒施以怀柔的手段,也就是所谓的“胡萝卜加大棒”策略。
譬如那些配合裁判庭的“程序正义”的村庄会得到温饱,而那些抵抗裁判庭清洗的村庄则会被视为异端进行重点“清算”。
失去父亲的孩子当然会仇恨教廷,但现在这些不虔诚的孤儿们可能得先面临其他村民的敌意。只需在粮食的分配上稍作调整,他们就能将村民对教廷的仇恨,转化为村民们内部的仇恨。
如今整个暮色行省都在挨饿,唯有雀木领的农夫们有粮食,那这笔粮食当然是得从这里出的。
而国王也是个装睡的人精,睡醒之后的他大手一挥,将命令发到了伯爵那里。
看着杀气森然的裁判庭,想着枕头底下的那只匕首,塞隆伯爵再三思量,自己这百来斤肉还真不够他们割。最终,他咬牙决定不选边站,让这些背后都站着神明的家伙们打去好了。
现在他成了最虔诚的人,整天就呆在城堡的教堂里向神甫虚心请教神学的知识。
裁判庭知道他是头猪,根本懒得搭理他。救世军当然也不会强迫他去送死,毕竟换个巴结教廷的人上来岂不是更麻烦?
只是苦了麦田村的农夫们。
“……这是我们的粮食!我们为什么要把它交上去?!”
骑兵的话还未说完,一声压抑着愤怒的吼声便从人群中爆发出来。
那是汉克的邻居,一个以脾气火爆著称的壮汉。他的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,说出了所有村民的心声。
很快,响应他的声音此起彼伏。
“没错!”
“雀木领一个牧师都没有死!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们的虔诚吗!绿林军来这里的时候,正是我们在保护他们!”
“我们不反对帮助黄昏城的市民,就像我们曾经收留过逃难的他们一样……至少让他们用钱来买吧!他们也不是没有!”
这条理清晰的说辞,还真不是麦田村的农夫们能想出来的,多是那些托了圣女殿下的福,被安置到这里的外乡人。
他们最远有从灰石镇来的,近的也有从黄昏城来的,现在他们都在这里开始了新的生活,自然得为自己的新故乡说话。
看着这群油盐不进的农夫,骑兵的眉头皱了起来,正要呵斥他们别忘了自己的身份。
然而这时候,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却轻轻抬起,制止了他试图督促某人悬崖勒马的呵斥。
一名随行的黑袍裁判官从队伍中缓缓走出。
他身形瘦高,兜帽下的脸庞只有一双冰冷的眼睛,像蛇一样盯着那个咆哮的农民。
“因为……这是伯爵的土地。”裁判官的声音平淡而嘶哑,不带一丝温度,“这片土地上长出来的作物,当然首先属于领主,然后才属于你们。”
那壮汉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。
在莱恩王国的法理下,这句话是无可辩驳的铁则。农奴们种出来的粮食得先上交给伯爵,然后再由伯爵委派的管家来给他们分发粥食。
其实救世军当初也履行了这个义务,在他们种地的时候给他们做饭,这也是他们肯去开荒的最大原因。
虽然圣女承诺等庄稼长出来全都归他们自己,但她现在毕竟被裁判庭赶跑了,甚至没撑到丰收之后。
理智告诉那壮汉不要提这茬,但他还是怀有一丝不甘,从牙缝里憋出一句唯唯诺诺的辩解。
“可……可伯爵大人都没说什么!”
听到这话,裁判官那隐藏在阴影下的嘴角,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。
“哦?你怎么知道他什么也没说?他说他效忠于国王,而我们有国王的手谕,你的意思是……你想反抗自己的领主?”
这话就如一块砸碎了谷仓屋顶的石头,周围的农民中瞬间爆发出了一阵喧哗与骚动。
他们不敢相信,那个被他们重新迎回城堡的领主,竟然如此没有骨气!
然而面对那些明晃晃的刀剑和黑洞洞的火枪口,他们也没比那领主勇敢多少,愣是没一个人敢反抗。
其实,也并不是所有村民都想反抗。
义愤填膺的不少,但息事宁人的是大多数。
许多人安慰着自己,教廷拿走了粮食之后,肯定还是会分给自己一点的,至少他们表扬过雀木领,说自己是虔诚的。
其实也没错。
就算他们排在黄昏城的市民们后面,也肯定是排在狮鹫崖领的村民们前面的,饿是不会把他们饿死的。
这里的土地出乎意料的肥沃,裁判庭还指望着他们继续努力,为来年的丰收播种。
就在这时,一个年轻的声音从后面响起,那满腔的愤怒似乎要无法抑制了。
“这是我们的土地!伯爵无权这么做!”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去,那是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,显然没有经历过封建大棒的毒打。
他太年轻了。
裁判官一直在等待着这句话,那紧绷的嘴角果然露出了一抹笑容。
他缓缓转向那个小伙子,兜帽下的眼神充满了戏谑,像一只猫在逗弄落入爪下的老鼠。
“哦?证据呢。”
小伙子被这句反问噎了一下,刚想说话,被旁边的人猛的拉了一把,才反应过来这是个陷阱。
然而被裁判庭注视着,不说话比说话还要可怕。
他的脸涨得通红,最后支支吾吾地回答,试图蒙混过去。
“……是、是圣西斯说的,祂……祂把这些土地给我们了。”
这话放在以前是没问题的。
然而在混沌曾经肆虐过的土地上,面对决心零容忍的裁判庭说出来,那可就犯了大忌讳了。
裁判官不再多言,只是轻轻挥了挥手。
“是‘女巫’的信徒,把他带走。”
两名如狼似虎的执行者立刻上前,粗暴地将那小伙子从人群中拖拽出来,不顾他家人的求饶和哀嚎。
效忠于国王的骑兵看着这一幕,嘴唇动了动,似乎想说些什么,但在裁判官冰冷目光的注视下,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。
剩下的人也都噤若寒蝉。
包括瞪大着双眼的老汉克。
恐惧是最好的说服。
那小伙子被扔上了一辆板车,和那些村民们刚从矮人兄弟手中买来的牲口一起。
村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辛苦了半年的收成,被一袋袋地搬上马车,运往了未知的远方。
直到教会和王国的大军彻底走远,消失在地平线上,压抑的村庄里才响起零星的啜泣与咒骂。
“他们根本不是圣西斯的仆人!圣西斯绝不会下这样荒唐的命令!”
“圣女不是说了吗……所有人都在以祂的名义而战,但没有一个人真正把祂放在心里。以前我不明白,现在我知道了,她说的就是裁判庭的人!”
“这帮家伙……简直比那些亡灵还不讲道理!”有人小声抱怨了一句,这句话引起了所有人的共鸣。
所有人心中都无比怀念那个已经“消失”的身影。
包括汉克。
卡莲殿下在的时候,可不是这样的……
对信仰感到迷茫的不只是麦田村的村民,某个坐在岩石旅馆门口的男人,刚毅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丝迷离。
圣女选择放下武器他是支持的。
甚至于,他觉得那位纯真的姑娘之所以放弃手中的权力,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的劝导。
而现在——
他却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做了一件正确的事。
所有已经出现的美好和即将到来的安宁,全都在裁判庭的人到来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了……
“师父……”尤里恩走到了他的身后,望着远处的尘土滚滚,小声念了一句他的名字。
他有很多话想问,但又不知从何开口。
以前在灰石镇的时候,他看着那些暴徒心中只有一个念头,那便是祈祷教廷向他们出手。
结果教廷来了,却又与他想象中不同。
冈特摇了摇头。
“尤里恩,我的孩子……我能告诉你如何挥剑,但有些东西我也想不明白,或许你需要自己去寻找答案。”
在战场上屡战屡胜的他,从未像今天一样感到自己的无力。那种精神上的虚弱,比力量的衰减还要令他痛苦。
当初在黄铜关被卡尔曼德斯的神选所伤,他都未像现在这样怀疑过……
不远处,裁判官看了一眼坐在旅馆门前的那个男人,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嘲笑……直到那男人抬头看向他。
勾起的嘴角微微收敛,那裁判官冷哼了一声,将不屑的眼神藏在了兜帽阴影之下,押着最后的队伍走远了。
……
暮色行省北部,与罗德王国接壤的连绵森林中,一支满载货物的商队正在林间的空地上扎营休整。
夕阳的余晖透过层层迭迭的红叶,洒下斑驳的金色光点。
如今已是深秋时节。
商人托马斯靠在一辆装满了布匹和珍奇货物的货车上,抚摸着腰间那只沉甸甸的钱袋。
这趟生意让他收获颇丰,也让他经历了一段毕生难忘的冒险,可谓是不虚此行了。
然而托马斯的心中除了丰收的喜悦之外,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。
这种感觉就好像一本精妙绝伦的史诗正敞开在他的面前,他却只来得及看完了序章就不得不将它合上。
当然——
也没准只是不满足而已。
毕竟就在半个月之前,他的身份可是圣女殿下的御用商人,和他谈买卖的都是碎岩峰上有头有脸的矮子……那地位可比一个行商高太多了。
他的投资似乎成功了,但也似乎失败了。
托马斯犹豫了许久,最终还是走向了车队中央那辆朴素却干净的马车旁。
“殿下……我们就这么离开了吗?”他站在车窗前,恭敬地问道。
自从见识了那位科林先生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”的通天手段之后,他对圣女卡莲的称呼已经不自觉地换成了“殿下”。
马车内,卡莲正借着黄昏的余晖,静静翻阅着手中那本科林殿下留给她的书籍。
她循声抬头,微微一笑,那份优雅与虔诚,竟与当初坐在这辆马车上的那位先生有几分神似。
“我们从未离开,托马斯先生,”她的声音温柔而平静,“有时候,撤退亦是一种前进。”
一切都在按照科林先生的计划进行。
布伦南和雷登已经带着救世军最精锐的战士,秘密前往了万仞山脉的深处。
他们将在矮人朋友的帮助下,接受最严苛的训练,将自己从一群乌合之众打磨成能够与王国抗衡的英勇之师。
半神的力量确实不容小觑,但一切都只是暂时的。
随着圣西斯的影响力不断衰弱,半神的力量也在不断的衰减着。只要他们不放弃长远的斗争,终有一天他们能争取到属于自己的未来。
而卡莲,则带着“神子”赐予的《新约》,回到了她最初听见“神谕”的地方——罗德王国的北境。
这里虽然也是教会的势力范围,但因为并没有混沌的腐蚀降临,因此而远离裁判庭的视野。
这里的人们比莱恩人还要虔诚,然而此刻却在承受着不逊色于莱恩人正在忍受的亵.渎。
就如科林殿下所说的那样,腐朽的贵族正在将男人变成乌龟,将女人变成妓女,而一切偏偏还是以神圣的名义进行。
她自己,就曾是受害者。
如今“圣女卡莲”将回应人们心中的祈祷,代替那高高在上的神灵,纠正这一切!
就在卡莲沉浸在书中世界的时候,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。
五名骑兵从林间小道的另一头奔了过来,这伙人的出现瞬间打破了营地的宁静。
商队的小伙子们纷纷站起,紧张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,包括护送商队的佣兵们,以及仍旧担任佣兵队长的霍格。
他认得这帮家伙,他们是里希特爵士的士兵。
但看他们一个个吃得膘肥马壮,连身上的制式盔甲都扣不上的样子,霍格就知道,那位里希特爵士大概也和塞隆·加德伯爵一样,早就成了一个被架空的傀儡。
他们甚至都没有意识到,自己已经巡逻到了邻居家的土地上。
就算当地的领主再怎么自顾不暇,他们也严重侵犯了莱恩王国的主权,被抓住是要吊死的!
虽然愚蠢的爵士和愚蠢的伯爵一样不值得同情,但这群逼良为娼的恶棍们也着实可恶。
托马斯的拳头不由自主捏紧,手心渗出了一抹汗来。
五名骑兵游弋在营地的边缘,将商队围住,其中有两个人还是他们的老熟人,之前就拦过他们一回。
这些罗德王国边陲的骑兵显然没听说过什么“圣女”的传说。
他们只觉得这支商队很眼熟,坐在马车上的那个圣女更是眼熟极了,简直和他们之前追捕的那个逃走的“货物”一模一样,甚至看起来……似乎更圣洁可人了。
或许是被大人物调教过了吧。
那更好了。
几个骑兵相视一眼,脸上露出了贪婪的狞笑。
为首的柯尼斯翻身下马,变成了步兵,手里把玩着一根马鞭,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。
“哟,这不是我们的修女小姐吗?怎么,这是……去圣城取经回来了?”
坐在马车中的卡莲没有搭理他,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恬静的微笑,白皙如玉的食指轻轻将书又翻过了一页,状似祈祷,却又似划过了无礼之徒的喉咙。
“尊敬的圣灵大人们,请对这些亵.渎之徒,降下制裁吧。”
那是她的神明教给她的“咒语”。
只要心怀虔诚地祈祷,祂的仆人自然会收到“任务”,并毫不犹豫地执行。
柯尼斯皱了皱眉,见这小妞居然不搭理自己,脸上的笑容愈发险恶了起来。
他发誓,要让这个脑子不清醒的家伙瞧瞧士兵老爷的厉害!
然而就在他向前跨出一步的瞬间,周围的空气忽然变得冰冷,就像被不知何处吹来的寒风冻住了一样。
树林的阴影下,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蠕动,一双双幽绿色的魂火凭空亮起,就像地狱中才会存在的鬼火。
毛骨悚然的寒意从脊椎窜上了天灵盖,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,便听见重物倒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“咚——”
他猛然回头,只见自己的四名同伴竟齐齐从马背上栽倒!
他们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,甚至就连脸上的表情都还维持着先前的狰狞。
一道道血线从他们的喉咙上浮现,紧随其后的是那愈发湍急的血涌,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淌了一地。
“吁——!”
五匹受惊的战马嘶鸣着逃进了森林深处,只留下柯尼斯一个人,站在那死寂的沉默里。
将手按在剑柄上的霍格咽了口唾沫,瞪大着双眼盯着那四具尸体,甚至没看清出手的是什么品种的亡灵。
“不要杀我!!”
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,柯尼斯“当啷”一声扔掉手中的兵器,双腿一软,跪倒在地。
他涕泗横流地求饶。
他太清楚自己这身肥膘有几斤几两了,那身耀武扬威的盔甲,也就只能欺负一下手无寸铁的平民而已。
然而,马车中的圣女没有说话,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,仿佛趴在那儿的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苍蝇。
如今的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柔弱无力的姑娘了,而这里也并没有人值得她露出柔弱的表情。
一名披着灰色斗篷的僧人从篷车上走下,他的脚步很轻,没有一丝声音,就像没有重量的鬼魂。
他伸出一只如同枯枝般的手,伸向了那个士兵的后背,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。
柯尼斯浑身一颤,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分毫,只听沙哑而低沉的声音,在他耳边轻语。
“睡吧。”
魔王或许不在意凡人的冒犯,但魔王的仆人却不会当做没有听见。
没有人能冒犯魔王的棋子。
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,轻轻吹走了那颗平凡的灵魂。
柯尼斯瞳孔中的光芒迅速涣散,直至彻底熄灭。
他的身体还跪在那里,看起来和原来没什么分别,但其实已经变成了一具任人摆布的尸鬼。
看着眼前这诡异而恐怖的一幕,托马斯艰难地咽了口唾沫,霍格则是假装没有看见。
虽然很早以前他就觉得这位圣女不正常,那位科林先生更是不正常,但现在……
他们似乎越来越不加遮掩了。
……
不加遮掩的不只是圣女,还有肆虐在暮色行省大地上的裁判庭。
虽然雀木领的村民们失去了自己辛苦种出来的粮食,但黄昏城的市民们却得到了来自裁判庭的“慷慨”救济。
热气腾腾的麦粥棚在城中各处搭建起来,取代了不久前坎贝尔军队施舍麦粥的位置。
对于那些已经饿了太久的市民而言,有食物就是天大的恩赐,至于食物从何而来,他们并不关心。
也无权关心。
当大裁判长希梅内斯从下属口中得知,城中许多市民都将“天使降临”的功劳归于某个不知名的“神子”,并将感激之情投向了那位已经消失的“圣女卡莲”时,他并未像许多人预想的那样勃然大怒。
相反,他采取了之前没有过的怀柔手段,将紧随裁判庭而来的神学家们派往了每一个施粥点。
他们操着字正腔圆的圣城标准口音,一边为饥民分发食物,一边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,一遍又一遍地向他们解释“天使降临”的真相——
那并非什么来历不明的“神子”施展的奇迹,而是远在圣城的教皇陛下心怀慈悲,为他们请来了效力于圣西斯的“力天使”。
神甫们讲得口干舌燥,市民们也听得连连点头,脸上大多写满了“原来如此”的崇拜。
他们好像心服口服了,但也好像没有。
毕竟人们都有先入为主的印象,哪怕这些神甫们一遍一遍地讲经,也改变不了这座城里的人们都记得——
当黄昏城的市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,站在他们身边的不是教会,也不是国王,而是圣女卡莲的救世军。
狡猾的市民们当然不敢反驳这些裁判庭,但他们却可以将对圣女和神子的感谢埋在心里。
《新约》,已然变成了看不见也杀不死的幽灵。
黄昏城大教堂,这里已被裁判庭征用为临时的总部。
在那高耸的穹顶之下,希梅内斯正静静地听着下属关于城中矫正流言的“乐观”禀报。
“……民众们的热情很高,他们对教皇陛下的仁慈感恩戴德,对您带来的秩序与食物感激涕零。只要再过一段时间,那些关于巫女卡莲的流言蜚语,就会烟消云散。”
“很好。”希梅内斯点了点头,他对黄昏城的改造还算满意。
唯一的瑕疵,只有坎贝尔人。
下属咽了口唾沫,小心翼翼地补充道。
“只是……坎贝尔公国的军队似乎并未尽全力清剿‘救世军’的余党。根据我们收集到的证据,正是因为坎贝尔人和剑圣的姑息,才让那个卡莲和她的仆从逃进了万仞山脉里。”
希梅内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,这次没有说话,那难以琢磨的眼神看不出喜怒。
剑圣不大好处置。
他的传奇是教会一直以来作为正面典范而传播的,这本身也是圣城方面对罗德王国民间虔诚的肯定。
何况他们还需要这条看门犬,来替他们镇守没几个贵族愿意去的黄铜关。
至于坎贝尔家族……
那是圣城对莱恩人虔诚的肯定,裁判庭其实也不大好处理,否定了传颂之光,就等于否定了与魔王作战的神圣,同时也等于否定了他们自己。
裁判庭的剑在面对“无根之萍”时无往不利,但在面对同一个体系里的人时却不得不万分小心。
他们都是一根藤上的瓜,稍不留神就可能砍到自己的动脉上,牵扯出意想不到的麻烦。
他们是来快刀斩乱麻的,不是来制造麻烦的。
下属不敢多言,躬身告退了。
似乎是终于等到了自己上场的机会,看着离开的黑袍战士,宫廷总管斯克莱尔从侧廊走了过来。
他先是恭敬地向希梅内斯行礼,随后用一种忧心忡忡的语气,不经意地说起了国王的忧虑。
“大裁判长阁下,恕我直言,我总觉得……坎贝尔家族对神明的虔诚,似乎有所淡化了。”
见裁判长没有搭理自己,斯克莱尔顿了顿,咬牙加大了力气。
“我并不想以最恶毒的恶意来揣测我们的英雄,但有些人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的仆人。就比如这场战争,我听见坎贝尔人在炫耀他们的勇武,将胜利归功于他们的艾琳殿下和爱德华殿下……唯独没有听见国王和教廷的名字!”
“我没有说他们必须感谢我们,但他们已经失去了对国王应有的尊敬。仿佛他们的力量不是国王和圣光赐予,而是他们的子民赐予……这简直是倒反了乾坤!”
这句话让希梅内斯皱起了眉头。
看到他的表情,斯克莱尔老先生的心中浮起了一抹窃喜。
只要让裁判庭盯上了坎贝尔家族,那群愈发膨胀的暴发户想来就没有心思觊觎国王的头衔了。
正巧这时候,一阵清脆的铠甲碰撞声从大殿门口传来,艾琳·坎贝尔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。
她先前离开了黄昏城,去了一趟已被坎贝尔军控制的静水滩领地,刚刚才回到这座重新沐浴在圣光下的城池。
没有理会斯克莱尔那条忠诚且迂腐的老狗,她径直走到希梅内斯面前,翠绿的瞳孔中燃烧着怒火。
“大裁判长阁下!我需要一个解释!”
“大胆!”一旁的黑袍卫士怒目瞪着她,手已经按在了剑上。
希梅内斯抬起手,示意卫兵不必在意,而是转身面向了艾琳,声音冰冷地说道。
“你需要什么解释?”
艾琳毫不退缩地盯着他,咬紧牙关地说道。
“我不反对您搜捕绿林军的残党,但为何要牵连无辜的村民?!你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!”
“我们当然知道,我们在清洗混沌的腐蚀。”
面对艾琳的质问,希梅内斯的声音一如既往冰冷,且没有分毫的动摇。
“而且,我们并未牵连任何无辜,你的指控毫无根据。我们逮捕的每一个人都有证明其曾经参与绿林军的证据,每一个死刑的判决都经过裁判庭的核准。我承认这其中必然有冤枉的人,但有时矫枉必须过正,否则混沌将卷土重来……这是《圣言书》所准许的必要之恶。”
“当地人现在或许会恐惧,但很快,他们就会感谢我们带来的真正安宁。”他在胸口画了个十字,仿佛替当地人提前谢过了自己。
也或者,他是故意为了激怒某人。
艾琳瞪大了眼睛,一时间竟被这番冷酷的歪理驳得说不出话,气的肩膀微微发抖。
她简直不敢相信……
这个来自圣城的神甫,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!
和同样来自圣城的科林殿下相比,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简直就像是地狱魔都里生出来的蛆虫!
一旁的斯克莱尔则低下头,不敢与艾琳对视,他的良心正在和对国王的忠诚激烈地交战。
这时候,希梅内斯忽然眯起了眼睛,浑浊的视线落在了艾琳的头顶。
如果他没记错,坎贝尔家族应该是金发才对。
这一形象不但出现在广为流传的史诗中,圣克莱门大教堂壁画的一角亦有记载。
先前他的老眼没看清楚,现在倒是看清了,那分明是一头皎洁如月的银白——
“你的头发,是怎么回事?”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