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3章 王爷欺人太甚!
永安殿内,延徽帝问宁却尘:“你觉得这个叶阳辞如何?还值得传召吗?”
宁却尘知道,倘若还有下次单独传召,那就是被皇上看入眼中,要任用此人了。
此时他同样不好评价,便将叶阳辞在码头边所交代诸事,转述了一遍,末了简单点评:“无论哪个官员,能在短时内为陛下献上两百万两白银,那么再给他些时间,也许就能献上三百万两、五百万两。皇上,恕臣妄言,臣看他……像只会生金蛋的母鸡。”
延徽帝一怔,继而大笑。旋即意识到容易加深皱纹,便又敛了笑,说:“那就等亲王晋封典礼过后,再召见一次。腊月二十三的天和殿,不妨也给他个观礼的席位。”
“说到典礼,秦深来京几日了?”延徽帝问。
宁却尘答:“回皇上,高唐郡王十八日抵京,已经两日了。据臣所知,他一直待在鸿胪寺,并未外出。部分官员与勋戚有心结交,前往鸿胪寺拜访,或是设宴相邀,他也一律不见。外面都说这位王爷为人孤僻,脾气古怪。”
延徽帝对这位奉宸卫指挥使最满意的一点,就是能举一反三。
“朕……对这个侄子没什么印象了。”他眯起眼慢慢回忆,“只记得秦深出生时,宗人府报了喜讯,朕赐给鲁王府一张金丝楠木拔步床。结果没过多久,喜讯变成噩耗,鲁王与鲁王妃相继离世,倒显得这孩子一生下来就克父克母似的。”
延徽帝回忆往昔时,口中的鲁王只有一人,那就是先鲁王秦榴。宁却尘不敢搭腔,也知道无需搭腔。
果然延徽帝继续说道:“朕五十大寿那年,鲁王长子秦浔带着他两个弟弟来京城,为万寿节献礼。朕记得,秦湍有点太秀气了;秦深还小,但生得最像他父亲,性子也虎,还在园子里和朕的小八起了点冲突,只因看不得小宫女挨打受罚。
“按说那般性烈如火,长大后也该像他父亲成为一员虎将,怎么就变得孤僻了呢?”
宁却尘此时就得搭腔了:“许是兄嫂相继离世,无人管教的缘故吧。听说小鲁王殿下身故之前,与他也不亲近。像这样的孤儿,皇上若是施与几分关怀与恩赐,兴许他便会感恩戴德,对皇上生出孺慕之情。”
延徽帝却说:“也可能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。”
宁却尘点头道:“皇上说得对,知人知面不知心。”
延徽帝:“那朕还真要知一知面了,看看他怀的究竟是什么心思。你命人去传朕口谕,宣秦深明日未时入宫面圣。”
宁却尘抱拳:“臣领旨。”
奉宸卫前往鸿胪寺传达皇上口谕时,礼部官员正上门向秦深教授典礼流程。
秦深请礼官稍等,自己去大门口接旨。
传令的奉宸卫走后,秦深沉吟片刻,问随行的姜阔:“前来投递名刺的官员中,有没有与太医院相关的?”
姜阔掏出一摞名刺,迅速翻看:“并没有院内任职的……不过礼部对太医院有监管稽查之权,屋里那位叫宣闻燕的礼部郎中,也许就熟悉门道。王爷怎么忽然提起太医院?明日皇上召见,王爷不先琢磨琢磨该如何说话,如何表现?”
秦深边往内走,边哂道:“明日召见,我若今晚才开始准备,那不成临阵磨枪了么。”
他进了屋:“宣大人,我们继续。”
“……最后亲王至奉先殿告祭祖先,并向皇上、皇后分别行谢恩礼。以上五个步骤,殿下可清楚了?”宣闻燕终于说完了流程。
秦深颔首:“宣大人辛苦,这茶叶拿去润润嗓。”
侍从捧上一盒上好的雨前龙井,宣闻燕连连谢恩地收了。
秦深方才道:“宣大人对太医院熟悉吧,可知找哪位太医能配到效果最好的丹参羊脂膏?”
宣闻燕一怔,想了想说:“这膏润肤生肌、能消疤痕,太医院倒是常备,以供应宫里。王爷若有需要,下官去专门制作膏丹丸散的合香坊,找叶阳侍医拿两盒就好。”
“找谁?”
“叶阳侍医啊。这位可是太医院里唯一的女医,擅长配药、制香,在宫中领了个‘女御’的官衔,听说颇得长公主欢心。”
是截云的妹妹?小姨子,该见一见。秦深当即说:“本王与宣大人同去,向叶阳侍医重金诚心求购。”
鸿胪寺离太医院不远,都位于皇城南门外的官署区域。他们坐车从长安街拐进崇礼街,路过五府、五部,快到东皇城根那儿,就是太医院了。
叶阳辞曾经任职的翰林院,距离太医院更近,在同一条街比邻,中间只隔了座詹事府。所以熟门熟路。
他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了点到达合香坊,叶阳归已经在屋里等着了。
时隔近一年未见,只靠几封书信互报平安,眼下乍见了面,两人都有些激动,忍不住拥抱了一下。
叶阳归拉着叶阳辞,在窗边的罗汉榻坐下,把备好的热茶推了推:“未到外官朝觐与考察时间,怎么突然回京,还进了宫,是奉召?”
叶阳辞捧茶,点头:“押银入京。接下来我怕是要搅进一桩大案,你若是见我天天去站三法司的公堂,或是被户部尚书甚至其他几位大卿视若眼中钉,可不要太吃惊,也别慌了阵脚。”
叶阳归怔了怔:“站公堂也就罢了,被六卿视若眼中钉是什么意思?你是不想当官了?”
叶阳辞笑:“想啊,想紧紧抱着陛下的大腿,青云直上呢。”
叶阳归蹙起翠黛淡扫的远山眉,思索片刻,叹道:“你这又是何苦!为官尽力,对得起百姓与良心就够了,就非得去做那个逆流而上,以身堵决口之人吗?如今这样的朝廷,又岂是你一己之力能够力挽狂澜的。截云,你要惜命啊!”
“放心,我够惜命的了。”叶阳辞安抚地握住她的手,“载雪,我向你保证,之后我所走的每一步,都会谋定后动,绝不莽撞行事。”
“可没人能算无遗策。如今的朝堂潜流暗涌,皇上与文官们的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,总要寻个契机发难。我不希望你成为那个契机。”叶阳归仍是忧虑地摇头,“这条路太险了,刀剑环绕,截云,你再考虑考虑吧。”
叶阳辞说:“往好里想吧,刀剑戮颈时也许我就兵解飞升,连带你也鸡犬升天了呢。”
叶阳归失笑,掐了一把他的手背:“不准乌鸦嘴!还有,你说谁是鸡犬?”
叶阳辞假装吃痛地“哎呀”一声,笑道:“那你给我做个仙丹保命?”
叶阳归:“仙丹!我看我得做个毒丹,把你药傻了才能保命。”
叶阳辞:“好妹子,你也舍得。”
叶阳归:“叫姐,没大没小。”
宣闻燕轻车熟路,带着秦深进了太医院下属的合香坊。
屋门一推,就见窗边罗汉榻上坐着一对狗男女,正在说体己话,两双手还紧握在一起。
太医院的医官归宣闻燕考核,出了苟且之事还了得,他当即喝道:“你二人在做什么?!”
榻上坐的两人当即松了手。
叶阳归起身福了福,山眉水眼,神情静婉,并不先开口。
叶阳辞则朝来人打量一番,又见对方背后站着个老熟人,个头都快顶到门框了。他脸色微沉,冷淡道:“这是哪位大人,夜闯合香坊,还喊那么大声做什么,捉奸么?”
宣闻燕道:“本官乃是礼部郎中,你是何人,与叶阳侍医又是什么关系?”
叶阳辞哂道:“临清知州叶阳辞,见过宣大人。与她的关系嘛,二十年前同处一室,二十年后还是同处一室,还能做什么,说话呗。”
宣闻燕一听他的姓名与官职,错愕后反应过来,有些尴尬,笑道:“原来是姐弟叙旧。早听说叶阳侍医有个孪生弟弟,外放做官,原来——”
叶阳辞打断他的话,纠正道:“兄妹,我俩是兄妹。”
叶阳归此时开口,语声柔和却坚决:“是姐弟没错,宣大人,不必改口。”
秦深:……所以究竟是小姨子,还是大姨姐?
叶阳辞朝他们再次拱手:“二位想必来寻药,下官不打扰,告辞了。”
他与宣闻燕擦肩而过,走到屋门口时,被不进不出的秦深堵住了。
宣闻燕回头瞧,秦深脸上神情微妙,像促狭,又像挑衅。叶阳辞咬了咬牙:“王爷,烦请让一让,下官想要出门。”
秦深说:“你要出便出,本王又没捆住你的脚。再说,这门很窄吗?”
门不算窄,但叶阳辞想从左边挤出去,秦深就向左挪,想从右边绕过去,秦深又向右挪,摆明就是生事,拿小动作磋磨人。
叶阳辞忍怒再三,忍无可忍:“王爷要不痛快地给下官一刀,要不就等着下官入朝时弹劾一本。宗室不修私德,就休怪臣子以下犯上!”
秦深嗤了声:“来啊,来犯啊,本王倒要看看,你拿哪只手来犯我!叶阳辞,钱货两讫之事,又不是本王强取豪夺,怎么还记恨这么久呢?心胸也太狭窄了吧。”
叶阳辞垂在袖口下的手攥了拳,肩膀微颤,从背后看俨然是一副悲愤交加的模样:“王爷欺人太甚……”
宣闻燕看得暗中摇头,心道:之前就听人说,高唐郡王对古物见猎心喜,强买地方官的传家宝,看来是真的了。倒霉的苦主还是想开点好,这般倔强,回头他郡王晋升了亲王,还不知要如何报复你呢。
秦深冷不丁往叶阳辞脸上掐一把:“发怒了?咬我呀,你敢吗?”
宣闻燕龇牙啧了一声,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圆个场,以免场面弄得一发不可收拾。
叶阳辞深呼吸,寒声道:“匹夫之怒亦能撼山!”他朝秦深猛撞过去,秦深侧身一避,他便踉跄冲出屋门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