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1章 谁为刀俎为鱼肉
叶阳辞一开口,声音清澈如冰。他稍微捏了点嗓子,使之介于男女声之间,听者只觉剔透悦耳,何须分辨雌雄。
乌榷果然又陷入呆滞,心道这般美人,何止透骨生香,简直要生仙气,可惜已为人妇,否则我拼上身家性命也要争一争!
不过,为不为人妇有什么打紧?丈夫若是肯割爱,或者干脆没了丈夫,她还不是得另寻依靠?
看她丈夫这般饿虎护食的模样,别人多瞧一眼都像剜肉,割爱想必难度极大,稍微透个意思都怕打草惊蛇,走避千里。
不如强取。
再怎么富可敌国,也不过一介商贾,随行的护卫顶天了几十上百人,费点力气就能拿下。
唯独就是渤海的商贸名声,很可能因此事一败涂地,导致今后诸国商贾不愿再走这条路线……这个罪名可大了,他一个人扛不起,得拉个能撑天的挡在前面,哪怕万人唾骂,唾沫星子也不会先飞到他身上。
——大戚掠。
得说服勃堇来做这笔无本买卖,强抢了这五艘商船。对外的理由可以是……岳国派兵士乔装成商贾随从,藏身商船潜入渤海,意图刺探军情、引发内乱。
大戚掠性情暴躁,一旦相信此事,不仅会吞下这笔货,还会大开杀戒。而他等到她丈夫罹难,再施以援手英雄救美,就算不能立时打动芳心,圈在身边和风细雨地滋润着,将来总有雪化冰消的一日。
这一刻乌榷承认自己骨子里是个小人。
但那又如何呢,只要能与这般绝代风华朝夕相对,他可以在她面前装一辈子的真君子。
拿定主意后,乌榷彻底回了神,拿起桌面的采购单又看了一遍,面露为难之色:“叶夫人,不是我没有诚意,而是这个单子足以清空辽阳各个贵族世家的大半库存,部分货品还要从其他城调拨,需要一些时间。”
叶阳辞道:“可我不想久留。况且来时入海口与河道已结薄冰,商船破冰行驶不易,若是耽搁久了冰层变厚,恐怕船队要到开春才能离开。”
乌榷巴不得船队再也走不了,于是转念又说:“若是动用国库物资,倒是省时省力,但须得大戚掠勃堇点头。且你这单子即使送到勃堇面前,他也会觉得贵于市场价格,需要再议。”
秦深转身回来,在乌榷面前站定,居高临下看他:“确实不算便宜。但如今是冬季,辽北又不太平,哪家商队如我胆子大,敢冒海冻与战火的风险?乌大人,我不是非得赚这个刀头舐血的钱,说实话我更想与其他三国做生意,至少安全些。但我夫人喜欢渤海货,只要他喜欢,天上的星星月亮我都要想办法去摘。”
“夫君。”叶阳辞似有些赧然,轻唤一声,“闺中戏语,不足为外人道也。”
秦深含笑看他:“害羞什么,我们是夫妻,我宠你爱你天经地义。别人见了只会赞一声伉俪情深。”
叶阳辞侧过脸去,眼角有些浮红,沿着脸颊蔓延至耳根,如霞染停云、血沁白玉,越发艳色逼人。
乌榷被这抹红晕冲击得几乎站不稳脚跟,灼伤似的移开眼。他望向秦深,满心妒恨交加,如钝刀磨石霍霍有声。
他干笑一声:“贵伉俪真是恩爱,叫我这个单身汉羡慕不已。既然叶老板坦诚,我也明人不说暗话,你再降价三成,我亲自出面与勃堇说项,促成这笔大交易。”
秦深一副商人口吻:“乌大人一开口就是降价三成,真当我这几船货不要本钱的,还是觉得我这一路行来,市舶司、港口、关税……不需要逐一花钱打点?最多让利一成,算与渤海结个善缘,将来做回头客生意。”
乌榷不耽于美色时,倒也精明:“你这叫价本身就大有水分,让利一成仍是暴利,我很难说服勃堇。”
秦深略作权衡,抛出了杀手锏:“我这货单是明面上的,为了能在大岳港口顺利过关。实际上夹舱里还带了几千斤的五火熟铁和十炼钢。这些钢铁放在哪个国家,都是极紧要的军备物资,甚至能左右一场国战的输赢。我只答应让利一成,能成则成,不能成我立刻就走。”
几千斤炼熟的钢铁!乌榷凛然之下,更是连人带货势在必得。
他说道:“我这便去求见勃堇。二位在我府上厢房稍事歇息,需要什么,尽管吩咐下人。”
即将出门前,叶阳辞在他身后唤道:“乌大人。”
乌榷当即停步,转身回望叶阳辞。叶阳辞神色浅淡,与面对自家丈夫时全然不是一个情态,叫他恨不得把冰雪揣怀里捂热。
叶阳辞说:“乌大人与大戚掠勃堇商议,若勃堇亦有意这笔买卖,可否引荐我夫君结识?”似是觉得这个要求有些唐突,他朝乌榷微微一笑,“我也听说了,渤海未必待见岳国。但我们经商之人不重国籍,五湖四海皆兄弟,多个朋友就多条路子。”
乌榷在这丝细微笑意中,从后脑勺酥麻到脚跟。再一想,让叶云去见大戚掠,这不是送上门的羊入虎口?于是张口应下:“待我向勃堇禀明后,便派人来带叶老板入宫觐见。”
乌榷走后,秦深与叶阳辞被下人领着进入厢房。之前被拦在大厅外的於菟,这下终于找到机会紧跟上去。
把门一关,检查屋内四壁没有藏人与密道后,叶阳辞道:“我看这个乌榷佛口蛇心,就算带你去见大戚掠,也是布好了鸿门宴。”
秦深说:“何止是鸿门宴,我看他恨不得将我骗上案板剁成肉泥,好方便打你的主意。”
叶阳辞失笑:“谁为刀俎,谁为鱼肉,走着瞧吧。可惜你有伤在身,不能动武,否则何须我这边打配合,你只需接近大戚掠五百步之内,就能把他的脑袋射下来。”
秦深说:“就算带伤,一箭之力还是有的。”
叶阳辞敛笑,正色道:“若你为了个上不了台面的野狸子,不顾惜自己的身体,我可要生气了。”
秦深抬手轻抚他淡扫胭脂的微凉脸颊,指尖又移到鼻梁与唇上,故意逗弄:“好,我顾惜自己,都听夫人的。还请夫人部署作战计划,为夫奉命行事。”
叶阳辞作势去咬他的手指,秦深眼疾手快地撇开,调笑道:“咬不着,嘿。”
忽觉小腿上微痛,低头看,发现於菟也有样学样地咬他,隔着靴子没咬穿,但也留了几个牙印。他骂道:“逆子,敢咬你爹!”
叶阳辞弯腰揉了一把猞猁的皮毛,手感极好:“乖宝,替你爷出气了。”
秦深纠正:“我是它爹,你是它娘。”
叶阳辞戏谑:“你是它爹,我是它大爷。”
秦深暗中磨牙,扯出一丝坏笑,指着於菟骂:“我操你大爷。过去操,眼下不急着操,往后天天操。”
叶阳辞颇感意外:“行伍数月,混迹军营,成这般粗汉子了?”
秦深:“不止粗汉,还是硬汉,好容易见面了又受伤,憋着一肚子野火呢,等着瞧。”又在於菟脑门弹了个暴栗,“还有你这个见娘忘爹的小崽子,也给我等着瞧。”
莫名其妙挨骂又挨弹的於菟:“嗷……嗷嗷?嗷呜?”
叶阳辞一把将於菟搂过来:“可怜的宝。来,给你肉干,边上吃去。”
於菟叼住大块鹿肉干,跳到窗前的坐榻上吃。
叶阳辞将沾了猞猁毛的手用帕子擦干净,见浮起的轻微红疹在可忍受范围内,方才说道:“此行我只带了七十名护卫,若是随你入宫,恐被禁军拦防于门外,得借乌榷之手,把大戚掠引出来。另外,老赵见信后,应是会调整战术,袭击笔架山港口的渤海运粮船,好把乌桓的水师舰队引过去。我们要抓住这个空隙,一举拿下大戚掠。”
秦深颔首:“那就拿我身上的伤做文章。如乌榷所言,我是个贵客,若是他的府上意外受伤,入不得宫了,大戚掠无论是想做成这笔买卖,还是想趁我病要我命,都会忍不住前来一探究竟。”
叶阳辞推开窗户,望向京牧府外的墙角处,高高耸立的望火楼。
於菟吃完肉干意犹未尽,竖起的耳朵动了动,似乎听见了附近的鼠类动静,趁着窗户打开,跳上窗台一溜烟跑走了。
叶阳辞没阻拦,由着它撒欢。
於菟追着一只窜逃的鼢鼠穿过庭院,刚咬住猎物,就见个黑黝黝的大家伙,身着渤海人常穿的猪皮衣裤,混进了正把货物搬上马车的队伍里。
它认得这人,是叶阳辞身边的家仆罗摩。
奇怪的是,这个黑家伙明明与宅子中的仆役看起来不一样,可其他人却像司空见惯,并不惊讶他的长相。
怀着好奇之心,它在树后一边撕吃鼢鼠,一边看罗摩跟着仆役们搬完货物,然后他悄悄藏进车厢的货箱后面。
车队即将从京牧府的后门出发,管事的催促车夫:“快点,快点!都是水师营急用的物资,务必要妥妥帖帖地送到乌大统领手上。顺道把咱老爷的这封家书一并捎过去。”
押车的仆役应了声,将乌榷给乌桓的书信收进怀中。
然而这些话,於菟并听不懂。它瞧完热闹,低下头继续享用美味小零食。
大戚掠正在享用酥皮流油的烤全羊,见乌榷入内,顺手撕了一片肋排给他。
乌榷道了谢,接过来,吃又没空吃,放又不敢放,只好扇子般抓在手里,任羊油流了一袖。
“勃堇,今日有支岳国的商船队入港,五艘大船,全是好东西。”他空出一只手,从怀中掏出货单,放在桌面,“除了这些货品,还随船走私了几千斤熟铁与钢,连冶炼都省了,可以直接打造兵甲。”
大戚掠捏着割肉银刀,把头歪过去看,“嚯”了声:“三年不开张,开张吃三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