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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叶阳大人升职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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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第74章 你若是死了我也
      会通河与马颊河在交汇处形成了河湾,魏家湾因此而得名。
      这里有个魏家镇,属于清平县管辖,是河工重镇与水陆码头,虽比不得临清城繁华,但也商铺林立、馆驿列肆。
      临清钞关便将分关设在了镇上。
      魏湾分关的衙署旁边,还有朝廷所设的一个兑粮漕仓,专门收兑官粮,因毗邻运河,俗称“水次仓”。
      叶阳辞与秦深带着王府枭骑赶到时,已近深夜,衙署与漕仓内的灯笼依然亮着。
      “分关内有值守税吏与巡逻的漕兵,让卑职挑几个好手,潜进去搜查。”姜阔主动请缨。
      秦深与叶阳辞对视一眼后,颔首道:“好,你们小心。多关注库房区域,还要留意有没有密室与地窖之类,存有异常大量的金银。”
      “明白。”姜阔抱拳,点了六七人,黑衣蒙面,随他一起翻墙进入钞关。
      半个时辰后,他们翻墙出来。姜阔拉下面巾,遗憾地说:“库房正常,库银估摸过去,也就是近日分关税课的存量。我们很仔细找过,没放过一点蛛丝马迹,并未发现密室与地窖之类。”
      “王爷,要不要亮明身份,直接盘问这衙署里的官吏?”一名侍卫提议。
      秦深摇头:“容易打草惊蛇。”
      叶阳辞思忖片刻,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漕仓:“那是水次仓,用于接运与中转漕粮,日常储粮约六十万石,由户部直接管理,设‘仓大使’专职负责,对吧?”
      秦深似乎对东昌府的官仓情况都很熟稔,答:“对。”
      “走,绕一圈看看。”
      十几人分两个方向,沿着水次仓外围,各自巡查半圈,汇合。
      姜阔说:“水次仓只是漕运线上的小节点,可这个仓内却戒备森严,远胜其他大的官仓。”
      秦深也有所发现:“沿河一侧,翻开积雪后,发现地面残留着凌乱交错的车辙,离运粮的石板路有些距离。看来前两日有重物运进水次仓,却不走码头。”
      叶阳辞说:“是个疑点。水次仓值得一探,但哨卡过于密集,想要不惊动一人地潜入,有难度。需要调虎离山。”
      姜阔当即请命:“卑职率部分侍卫,伪装成马贼袭仓,把守卫引开。”
      叶阳辞道:“那你得把所有侍卫都带上,否则阵仗不够。这些都是守仓兵士,引也引不远,只能趁仓内短暂的慌乱时刻,施展轻功潜入。我进去。”
      秦深立刻道:“我与截云同去。”
      只他们二人?姜阔正要反对,秦深将手虚虚一按,压住了他的话头。
      姜阔知道王爷主意已定,不容置喙,只好吁了口气,抱拳道:“卑职遵命。王爷与大人千万保重。”
      伪装成马贼的一百五十名枭骑,将火箭射进水次仓的哨楼,格外小心地避开了粮廒。
      漕兵听见围墙外滚雷似的马蹄声、呼喝声,果然以为马贼夜袭,当即鸣锣示警,集结反击。仓大使也从后院宅子内,边系衣带边冲出来,匆忙间穿反了左右靴子。
      趁着仓内一时兵荒马乱,叶阳辞与秦深悄然潜入。
      水次仓内果然设有地下密室。
      秦深对这种藏于建筑之下的地室颇有研究,从后院的仓神庙内找到了密道入口。
      仓神庙只一座祠堂大小,供奉的是仓神,又称廒神,据说能护佑仓库,故而粮仓之地多有建造。
      庙内有漕兵二三十人,纵然听见外头动静也不离开,像要死守岗位,被叶阳辞用暗器尽数放倒,击昏捆紧。
      在进入密道之前,叶阳辞瞥了一眼神龛。那廒神雕像连个人形都没有,似犬又似猫,也不知有无姓名。
      “猛犬吠盗,悍猫捕鼠,所以为廒神的人间形象。”秦深吹亮火折,点燃早已准备好的防风灯笼,带头沿着密道前行,“这密道看起来有些年头了。我估摸得有七八年至少,而且经常使用,你看地上都是轧辙,墙面也有火熏痕迹。”
      叶阳辞边走边打量四壁,从角落缝隙内捡起一块不规则的碎银,凑到灯笼旁照亮:“是矿银。没打官府钤记,应该来自私营矿场。”
      密道很短,前方就是一扇密闭的大门。大门实木包铁,带铜钉,似乎经常开关,把手处磨得锃亮。
      秦深试着运力去推门。
      大门咯吱咯吱开启,一股浑浊的气流扑面而来。
      叶阳辞皱眉,用衣袖捂了捂口鼻。
      秦深把灯笼举高,更清晰地看清面前空间——这是个掘土而成的、粗糙的地下室,拱顶圆厅,四壁除了昏暗长明的油灯,没有任何装饰。
      圆厅的地面被挖出一条条方方正正的坑槽,在灯火下折射银光。秦深与叶阳辞走进去,提着灯笼照亮坑槽,不由吸了口冷气——满坑都是白银!
      有银锭、银饼,也有少量碎银和黄金,大致分了类,在坑槽中堆得满满当当。
      有些坑槽内的白银堆积如山,路过时挂一脚,最上面的银山便会哗啦啦倾倒下来。
      两人颇为震撼地望着一室白银,这里何止五十万两!一百万、两百万怕是都有了!
      “看来不只是沉船失踪的那批矿银,”叶阳辞喉咙发痒,咳了两声,“我怀疑魏湾分关与临清钞关的一部分税课,也折成白银藏在了这里。若是七八年累积下来,至少有一百万两。”
      这么一间破破烂烂的地下室,竟私藏了全国年税收折银的六分之一,如何不令人触目惊心。
      秦深诧然之后,目光却不再看白银,而是投注在叶阳辞脸上:“你有点儿咳嗽,是天太冷,感染风寒了?身上可有带药丸?”
      叶阳辞忍着喉中痒感,说:“不是风寒,我也不怎么怕冷。大约是这里空气污浊,我有些不耐受,没大碍。”
      秦深道:“那我们先出去。既已找到失银,回头带足人马,一举拿下这水次仓,再盘问幕后主使也不迟。”
      两人正要转身,前方陡然好几声高低不同的猫叫,不知从地下室的哪个犄角旮旯里传出。
      有猫?
      想想也是,粮仓必然养着会捕鼠的狸花猫,上面的庙里还供着半猫半犬的廒神呢。
      可就算有猫,也只该出现在仓廒,不该出现在这样密闭的地下室里,这里并没有吸引鼠类的粮食。偏偏还诡异地聚集了这么多。
      在这密闭空间里走动,无数看不见的猫毛飘飞起来,难怪嗓子痒。叶阳辞以袖掩面,想赶在猫群现身前离开。
      狸花猫们却在此刻因灯笼光影的变换而受惊,炸窝似的嚎叫起来,向大门方向逃窜。
      猫风从叶阳辞的身侧呼啸而过,扇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,哪怕及时屏住了呼吸,受激的泪水仍瞬间夺眶而出。
      秦深拉着他也向大门飞掠,门内的悬石却在此时猛地坠下,轰响沉闷,尘土飞扬,把出口堵了个严严实实。
      猫群险些一头撞上石壁,极灵活地半空转身,再次擦过叶阳辞四散开来,挤进不知什么啮齿动物掏出来的曲折小洞穴,消失无踪。
      叶阳辞与秦深已冲到石壁前,用力去推,巨石纹丝不动。秦深又四下找寻开门机关,发现似乎并无机关,这巨石有些类似封墓石,一旦落下,再难以人力抬起。
      不知他们方才是哪个举动,触发了悬石落下。
      “得用火药炸开,但人在室内也会受爆炸波及。”叶阳辞声音沙哑,“或者绕过巨石……从土壁上另掘一条通道出去……需要些时间。”
      秦深听他每个字都仿佛在砂纸上磨过,心疼地握住他的手:“你别说话,坐那儿歇着,我来想办法。”
      叶阳辞也说不出话了。
      他胸闷,喘不过气,喉咙内迅速长出一块烧红的炭,烙进血肉中。血肉在灼热的肿痛中滋滋作响,他听见了气流从闭锁的边缘艰难进出,发出哮喘般的抽拉声。
      叶阳辞一把抓住秦深的手。
      秦深察觉到他情况不妙,紧张地问:“哪处难受?如何缓解?你先坐下,坐。”
      他扶着叶阳辞,坐在矮丘般拱起的一堆银锭上。
      叶阳辞左手与秦深的手掌紧紧交握,右手食指在他的小臂上书写:喉头水肿,气管痉挛,无法呼吸。
      秦深脸色乍变,捞起灯笼,照亮叶阳辞的脸。只见他张嘴费力地呼吸着,却吸不进半点空气,脸颊涨红,连眼白也爬上了血丝。
      灯笼落地,在白银堆上滚动着,熄灭。
      秦深慌了,他从未如此慌张过。他一忽儿捏着对方下颌,让口腔打开,一忽儿拍打按压对方的胸口,都无济于事。
      气管在口腔之下,胸腔之上,包裹在薄皮软肉的颈子里,他触不到,够不着!
      那条狭窄的通道,平日里一呼一吸,多么简单的事,毫不费力。如今就是肿了点,缩了点,怎么就完全不能进出气了呢?!
      一个人无法呼吸,哪怕是个武功高手,能坚持多久?一炷香,一盏茶,还是更短?
      秦深心慌意乱地搂着叶阳辞,让他斜倚,上半身枕在自己臂弯,嘴里无意识地不断叨念:“呼吸,呼,吸,呼,吸……”
      叶阳辞右手揪着颈下衣领,左手仍紧握秦深的手掌,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。
      窒息到极限,是感觉不到肺部刺痛的,只觉得气管被无形的手紧捏着,那只手继续探入脑中掏啊掏,把意识扯得稀烂,甚至连凝聚起一个完整的念头都极其艰难。
      他迷失了自身的重量感,若不是秦深的臂弯与大腿承托着他,他的身躯会陷下重重泥沼,直接坠进地心里。
      他大睁着眼,能看见性命从躯体内淌出去的痕迹,就像水洼扩散一样。
      “截云!”秦深的呼唤声就在他耳边,如闷雷来回滚动,“截云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