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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叶阳大人升职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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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第75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
      叶阳辞坐在秦深怀中,稍向前倾身,鲜血沿着脖颈往下流,洇湿了大片藕白色衣襟,仿佛在胸前开出一朵赤焰。
      他一手持小剑簪,一手仍紧握着秦深的掌心。
      扁而宽的簪头如剑刃,撑开气管切口处,保持进气通道,直到痉挛的喉管恢复之前,都不能拔出。
      可不拔出,就无法按压止血,而且创口暴露于外,每多一息都多一分感染的风险。
      他这是在与阎王抢时间,赌的就是血先流尽,还是痉挛的喉管先恢复。
      秦深虽不通医术,但也看明白了此举用意,是兵行险着,从死里博一线生机。
      叶阳辞足够聪慧,也足够果敢,可毕竟血肉之躯,会痛,会伤,也会……死。
      秦深从背后轻拥着叶阳辞,不敢看对方喉间暴露的伤口。蜿蜒淌下的每一道血流,都在他心里割出倍加痛楚的伤痕,以及对生离死别的恐惧。
      他害怕了。
      父王的英年早逝令他沉重,大哥大嫂的骤然离去令他悲痛,但此刻,怀中之人令他害怕极了。
      他们还有那么长的路要一起走,有那么多想说的话没说——那些想说的话,一半顾虑重重地压在心底,一半审时度势地吐出,披裹着各色掩饰。
      有什么可顾虑?为什么要掩饰?谁知明日与意外,哪个先到来!上一息的心里话,也许下一息就失去了说出口的机会。
      去你的断不断袖,契不契约!他只想立刻告诉叶阳辞,告诉他——
      “阿辞……别离开我。”秦深把下颌轻轻挨在叶阳辞的头顶,哽咽道,“你我从相识、相知,到如今的肌肤之亲、携手之盟,绝不是靠着什么互利的契约来维系和捆绑。
      “想要你我朝夕共白首,与局势无关,与利益无关,与天下万事万物都无关,全是因我心中有你。秦涧川对叶阳截云,是思慕,是钟爱,是非卿不可、唯卿能安。不是契约,从来都不是。
      “阿辞,我爱你。我甚至没法形容这爱的分量……倘若它重到将我全身骨骼压碎,千年万年之后,你转世来敲,依然能听见刺耳的裂响。
      “别离开我,阿辞……”
      叶阳辞再次长长地抽了一口气。
      他说不出话,淌着血,也盈着泪。不是契约,他想,从来都不是。
      他不是不懂情。
      于情爱之事上,他是个天生戒备感很强的人,从不轻易陷落,更不轻易付出。如同包裹着一层光滑的岩壳,谁想过来挨蹭,会硌痛,会滑倒。
      但秦深敲开了他,窥见了石芯里的璞玉。
      秦深把璞玉捧了出来,嘴上不肯承认,实际视若至宝。
      这块玉被秦深用体温烘着,心血养着,逐渐通透成了举世无双的白璧。而他也随之在爱中脱胎换骨。
      叶阳辞骤然松开了秦深的手掌,于他小臂上慢慢写道:
      我不会说那三字。
      秦深的心猛地沉了下去。在他伤心失望之前,叶阳辞继续写道:
      但我会说,东边日出西边雨,晓看天色暮看云。
      我会说,玲珑骰子安红豆,瘦影自怜秋水照。
      秦深一动不动地感受手臂上的錾刻,在默念中贯连起这些诗的后半句,用微颤的声音低喃:“道是无情却有情,行也思君,坐也思君。入骨相思知不知,卿须怜我我怜卿……阿辞,我明白了,都明白了!”
      他亲吻着叶阳辞头顶发丝,用另一只手搂住了对方染血的腰身。
      叶阳辞感觉吸气间有丝丝凉意钻入咽喉,又从切口处漏出。
      这意味着水肿开始消退,痉挛的气管也舒展开来,自主呼吸正在恢复。
      叶阳辞抽出小剑发簪,声如游丝:“涧川,我好了。”
      不,你一点也不好,流了那么多血。秦深从怀中取出一卷细长纱布,一圈圈缠绕在他的脖颈上,扎好。
      血迹透过纱布渗出来,但流速减缓许多,随着叶阳辞的内力运行,用不了多久就会止血。
      “你不用说话,以免振动咽喉伤口。”秦深叮嘱,“我去掘开土壁,会尽量避免扬尘,但你还是把口鼻掩好。”
      于是叶阳辞坐在数以百万计的白银上,看着秦深用飞光剑在墙壁上挖掘。
      飞光剑重而锋利,宜劈宜砍,那土壁逐渐被挖出凹坑,绕过巨石,向外延伸。
      铜钱大小的一束微光透入凹洞时,秦深与叶阳辞听见了密道中杂沓涌来的脚步声。
      萧珩带着一身酒味回到临清千户所,方越对他说:“叶阳大人方才来过一趟,让卑职转告,请千户大人带兵去一趟魏湾分关。”
      酒味扑鼻,方越用手扇了扇:“老大,你掉酒缸里去了?”
      萧珩边更换外衣,边道:“孔令昇的宅子里查不出东西,丁冠一新来,尾巴也不好摸到。所以我让熟人组了个局,拉几个官员和道上人物吃酒,看能不能套出点有用的情报。你刚说——叶阳叫我带兵去分关,带多少?”
      方越摇头:“没说。”
      萧珩琢磨了一下:“正查沉船失银,忽然跑去魏家湾,必是有所怀疑。方越,集合所有骑兵,随我急行去魏湾分关。”
      “遵命!”
      当萧珩带着五百名骑兵赶到魏家镇时,已是后半夜,远远地就看见水次仓一片喧嚣,仓外不明身份的人马来回奔驰,时不时放几支箭,烟尘中闪动着火光。
      “马贼?不对,这阵仗不像劫掠,更像骚扰。”萧珩驰近了观望。
      伪装成马贼的姜阔先一步认出他,拨马趋近,高声叫道:“萧千户来得正好!我家两位主子许久不出,怕是被什么耽搁在里头了。我看不如把这仓给推了,所有人一律拿下。”
      萧珩自有主张,派手下打着卫所旗子去叫门:“平山卫临清千户所,前来剿匪。请仓大使速速开门,否则以通匪论处!”
      片刻后,水次仓的大门犹犹豫豫地开启。仓大使刘玺带着一众漕兵站在门内,见果然是千户所的兵马,大喜道:“有马贼夜袭粮仓,还请千户大人协助退贼!”
      萧珩将鸣鸿刀柄一指对方:“贼在仓内。方越,围住他们,一个不许走脱。我带两百人进去。”
      刘玺与一众漕兵被团团围住,眼睁睁看着不仅千户所的人进去了,连先前袭仓的马贼也跟着一起进去了。
      他醍醐灌顶似的跺脚:“要出事!出大事了!唉,神仙打架,吾命休矣!”
      萧珩与姜阔进了水次仓,正一路搜查,忽然不知从哪个旮旯里钻出许多只狸花猫,受惊吓似的四下逃窜无踪。
      他们觉得古怪,沿着猫来之处,寻到廒神庙。
      姜阔用脚扒拉着墙根处的小洞:“这么小的洞穴,猫也能钻出来?这得挤成面条了吧?”
      萧珩随口道:“猫本来就是面条。”
      姜阔“嘁”了声,倏地皱眉:“你说,这洞看着挺深,通往哪里?”
      萧珩用刀鞘一插:“直下……下方有地窖?”
      两人当即招呼手下进庙,见二三十个漕兵被捆着倒了一地,猜测八成是秦深与叶阳辞的手笔,散开搜寻,不多时找到了地下密道的入口。
      走进那条年久的密道,五六丈之后,便看见了紧闭的包铁木门。
      门旁的土墙后方似乎有动静。萧珩上前端详,见黄土在震动中簌簌下落,壁上霍然现出个铜钱大小的孔洞。
      后方似乎有人在用锐器挖掘。
      姜阔扬声问:“主子?”
      土壁后传来沉闷的回答:“是我。”
      十几名兵士同凿,很快打穿土壁,挖出了个一人高的大洞。尘埃落定后,萧珩与姜阔看见秦深低头跨出壁洞,怀中抱着个白衣带血的身影。
      萧珩:“叶阳!”
      姜阔:“叶阳大人!”
      叶阳辞将肩背枕在秦深臂弯,侧过头,看了他们一眼,没有说话。
      这一眼冷静又淡薄,像倦鸟把尖喙藏进羽翼。颈间纱布的结有点散了,细长白纱垂落,沾着点点落红,随气流轻微飘动。
      修长染血的手指扣着辞帝乡的剑鞘,叶阳辞就这么安然地躺在秦深怀里,犹如一朵溅了血的雪白昙花,从敌人的尸体上绽放,然后被小心地采撷下来。
      萧珩看得心尖都抽痛了。
      “他无大碍,只是暂时不能说话。”秦深低头,吹了吹落在叶阳辞发间的尘土,说道,“我们身后的密室内,囤有不下百万两白银,需得严加看管,待天亮清点、装箱。水次仓中所有官吏关押待审,漕军除兵卸甲,一并关押。
      “姜阔,去镇上请个靠谱的大夫,就说外伤,让他把药带齐。”
      姜阔抱拳应了声,立即去操办。
      萧珩盯着叶阳辞的脖颈,问:“他伤势如何?怎么伤的?”
      秦深一言不发地逼视萧珩。多盏灯笼映照下,他身后的黑影在四壁重重叠叠地扑开,庞大险恶如蛟龙。他说:“内子劳萧千户关心,我替他谢过,但伤情隐私不必道与外人。萧千户,让个路吧。”
      萧珩身躯微震,后退一步,让出路来。
      秦深抱着叶阳辞,快步离开密道。
      萧珩嗅到了浓厚的血腥气与残留的一丝柑橘柚子味,闭目凝思。须臾他睁眼,提着刀从壁洞进入地下室。
      几十盏灯笼照亮了满坑堆积如山的白银,几乎要将他眼睛晃瞎。
      千户所的缇骑们从未见识如此震撼场面,都在抽冷气。萧珩走到深处,见墙边堆放着几十个木箱,似乎成了猫窝,里面还有只新生不久的狸花猫,虚弱地咪咪叫。
      他猜测这些木箱就是沉船夹舱里装过矿银的。白银搬运入坑,箱子就随手丢弃在此,引来群猫做窝。
      萧珩没有搭理那只被遗弃的奶猫。一来奶猫难养,没有母猫哺育,人工几乎养不活。二来他信奉物竞天择,适者生存,若是死了就是太弱,合该要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