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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叶阳大人升职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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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第76章 壮士断别人的腕
      着大夫验伤、敷药后,叶阳辞洗净双手,更换了身上的血衣,但不肯去休息。
      秦深拗不过他,只能同意他旁听审问。
      担任“监仓”的户部主事盖青松被押在堂中。秦深坐了主审之位,两旁是叶阳辞与萧珩。
      “本王今夜能与千户所一同来此,就是已经摸清了你们的底细。”秦深开门见山道,“一五一十招供,本王保你不受酷刑,否则落在这位萧千户手中——”他扬了扬下颌,“他可是奉宸卫出身。”
      盖青松听到他显露宗室身份已是一惊,再听见“奉宸卫”三个字,更是惊里带了惧:奉宸卫可是天子亲军!所以是皇上派他们来密查的?皇上都知道了?
      他决定先试探口风,于是朝秦深行礼:“户部主事盖青松,拜见殿下。下官乃是——”
      秦深冷冷打断:“本王不爱啰嗦,更讨厌听人废话。我问,你答。实话说得我满意,便放你一马,上呈的奏报中只提仓大使刘玺与副使陆壬已画押,把你摘出去。若我不满意,那两人所招认之事,全算在你头上,你便是这盗银案的主谋,该凌迟凌迟,该诛族诛族。明白了?”
      盖青松面色一白,冷汗浆出。
      他听说过这位高唐郡王的风评,并不放在心上。谁想对方竟是如此厉害人物,直接将他与刘、陆二人隔绝、对立,要他们像斗兽般相互撕咬,胜者生还。
      秦深见他神色,便知他定然知晓内情。
      恐怕不只是他,这七八年来历任的仓大使与监仓都知晓。
      这些人都是户部派下的,而户部尚书卢敬星,从郎中、侍郎一步步升迁,在“地官”之位上也稳稳坐了差不多十年。
      秦深蛇打七寸:“盖主事,水次仓地下存银曝光的那一刻,你就已经完了。卢尚书不会救你的,他甚至会怨恨你,前几年都好端端的,怎么到你这一茬就暴露了呢?他会把你推出来当替罪羊,好平息皇上的怒火。眼下能救你的,只一个人,那就是本王。”
      盖青松心知秦深说得没错,但仍忌惮上官余威,他青白着脸,嘴唇颤抖,嗫嚅不答。
      “行吧,押走。”秦深状似不耐烦地挥挥手,“把刘玺带上来,再不济还有陆壬。三个中总得有一个是聪明人,能争得活下去的资格。”
      盖青松被王府侍卫押着走到屋门口。门一开,他看见远处廊下等待提审的刘玺,脸上充满焦灼与迫切之色。
      他忽然想起一件旧事——刚被派来监仓之时,他清查粮廒,发现鼠害严重,存粮污染与折损甚多。身为仓大使的刘玺对此推诿塞责,与他吵了起来。后经熟人牵线,两人酒席上一醉抿恩仇,此后才相安无事。
      眼下刘玺面对秦深“三人只摘出一个”的许诺,又会如何选择?难道也会像他这样拒绝招供,力保全员吗?还是……
      貌似弥合的旧隙,在这争夺生机的一刻,倏然绽裂开来。
      刘玺似乎看到了盖青松,见他毫发无损地走出审讯室,押送的侍卫还亲切地掸了掸他肩头褶皱,不禁狐疑地皱眉,把刻薄的嘴角向下撇去。
      这个细微表情,瞬间把盖青松心里蓄满水的堤坝炸塌了。
      他敢担保,只要他踏出这道屋门,刘玺必将寡廉鲜耻地招供,成为今晚那个得到亲王庇佑的幸运儿。
      盖青松当即转身冲回屋内,一头扎到秦深脚下,跪伏着抱住他的小腿,哀求道:“殿下救救下官!下官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!”
      他的妻儿在上官掌控之中。只要没人发现地下室存银,或者发现者不具备这般强大的武力与权力,他能为户部保守秘密一辈子。
      然而偏偏今夜来的是天潢贵胄。
      就算秦深把他直接杀了,再对朝廷报说马贼之祸,谁敢质疑?户部会替他伸冤吗?皇上会替他平反吗?
      他自己都要小命不保,还保得了妻儿?也只能壮士断腕,舍去妻儿了。
      秦深抬手制止了冲过来的侍卫,垂目冷视他:“识时务者为俊杰。盖主事起身吧,站着回话。记住,本王不爱啰嗦。”
      盖青松深吸口气,佝偻着腰身,站在他面前。
      秦深问:“临清城外沉船中,失踪的五十万两矿银,是谁利用夹舱与水鬼盗走,沿会通河运到这水次仓的密室里来?”
      ……全说中了,一览无余。这下盖青松更是彻底放弃抵抗,答:“下官不知对方是谁,只知他的盗银手法骗过了分关验银,他是带着户部侍郎邹之青的密令来的。下官与他交接取得矿银箱子,存放在地下密室中。”
      秦深:“具体说说那个地下密室。”
      盖青松:“密室大约是近十年前挖的,入口隐蔽,里面还有封门石机关,一旦误踩地面空鼓处,触发悬石落下,就能将人困在室内,任由我们处置。但自我赴任以来,那机关还没有被外人触发过。”
      秦深:“密室中,除了这笔监守自盗的矿银,还有为数更多的其他银子,是临清钞关与魏湾分关的税课吗?”
      盖青松吃惊到麻木,就算秦深说已经摘下卢尚书的脑袋,他也不会更吃惊了。他回答:“是。每年巡河御史查税之前,临清钞关与魏湾分关的所有税课都会截流三成,经船运来,存至这里。”
      三成?够贪毒的!秦深与沉默旁听的叶阳辞对视一眼:秦湍与爪牙密谋于燕居之殿时,也曾揭露过各省税课黑幕——地方纳税二百石粮,层层盘剥,到京城只剩一百石,经过户部之手,入国库唯有二十石,还有五十石进了陛下的内帑。
      谁又能想到,这层层盘剥中,也包括了户部自己在钞关的暗中截流。
      户部甚至胆子大到,打起了银官局押送的矿银的主意。也许不止是因为欲壑难填,更是用这种方式,对抗延徽帝对采矿权的粗暴收拢。
      只要案子破不了,富庶的临清就不得不加征商民之税,去填这一笔辖下出事的窟窿。如此又榨出五十万两,皇帝与户部都得利。
      这简直视天下百姓为鱼肉,任上层的屠刀宰割!
      并不算天衣无缝的存银密室,七八年间,无人揭发,无人在意。
      工部没钱修堤,兵部拨不出饷,吏部要发那么多官员的俸禄,统统都得找户部要钱。户部用空空如也的国库哭穷,其他几部最后也偃旗息鼓了。若是户部对他们没有暗中的利益输送,各部尚书与侍郎们又怎会善罢甘休?
      整个朝廷,几乎人人都从国税中渔利。从皇室到六部,恐怕就没几件干净的衮冕与官袍!
      叶阳辞放在桌面的手握了拳,在喉间凄疼中深呼吸,沉痛地闭了眼。
      六百年家传,二十年寒窗苦读、练剑习武,最后就效力这样的朝廷,臣佐这样的帝王家!
      尽管闭了眼,他仍能感觉到秦深投注在他脸上的目光,柔和的,抚慰的,怜惜的目光。同时,也是暗燃烽火的目光。
      叶阳辞霍然睁眼,指尖在桌面的干果盘子上叩了叩。干果堆得冒了尖。
      秦深领会了他的意思,问盖青松:“这些存银就一直堆积在密室中,没被谁提走?”
      “没有,八年来越积越多。下官也有怀璧之惧,曾旁敲侧击地问过顶头上司。员外郎大人叫我别多管闲事,好好看守。”盖青松想了想,又道:“下官有点愚见,还望殿下垂听——卢尚书痛风之症日重,已影响到行动,据说有退居江南颐养之意,这一笔钱,怕不是他给自己囤的棺材本儿吧?”
      这倒是能解释为何存银常年不动,但秦深还是觉得没那么简单。
      他思忖片刻,冷不丁问:“丁冠一也是卢敬星的人?”
      盖青松愣住:“丁冠一,哪个……哦哦,新上任的临清钞关主事,银官局的。不能吧,他可是个太监,内宦都是皇上的奴才,他应该不会听命于户部。”
      秦深又问:“那么沉船上的漕兵与押银太监,又是谁毒死的?”
      盖青松连连摇头:“这个下官真不晓得。下官只负责监仓,可没杀过人,也没见过凶手。”
      秦深最后问:“关于此事,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?”
      盖青松想来想去,补充了句:“那批运矿银箱来的黑衣蒙面汉子,虽然身份不明,但下官仔细打量过打头之人,见他面上生了个凸出来的痦子。”他点了点自己的右侧眉头,“这儿,有点显眼。”
      叶阳辞目光微闪,像是回忆起什么。
      秦深颔首:“供词已写好,你检查一遍,若无疏漏,便叫仓大使与副使签字画押。”
      盖青松从萧珩手上接过供词,浏览后道:“并无疏漏。不过,刘玺与陆壬肯画押吗?”
      秦深尚未回答,萧珩已笑了,右手将刀刃推出一寸:“那你不妨问一问我的鸣鸿刀。”
      盖青松脸色作变,后退两步,转身朝秦深行礼:“经此一事,下官怕是在户部待不下去,求殿下指点生路。”
      秦深嗤了声:“方才还只想保命,而今又念着保官了,果然人心不足。你若是对自己狠得下心,喏,外面哨楼上扎了那么多支火箭,取一支扎穿自己的眼珠。本王便为你向朝廷报个尽忠职守,拒盗负伤。
      “你残了仪容,不能再做官,但得到朝廷奖赏,众官瞩目。哪怕家眷被人拿捏着,对方也不得不还你,你便借此机会举家返乡,从此做个田舍翁。这是你唯一能急流勇退的机会,能不能把握住,就看你自己了。否则,就算本王放过你,你迟早也是要被灭口的。”
      盖青松听出了一身汗。
      他失魂落魄地离开厅堂,穿过前院,走到哨楼边。
      几支将熄的火箭扎在木架上,火星仍微弱地闪烁。他拔出一支,将箭头缓缓对准自己的左眼,前后挪动,犹豫再三,最终还是没能鼓起勇气自残。他将火箭一扔,扶着木架瘫软在地,涕泪纵横。